铁榜:铁制的榜牌。用于刻记姓名或文告。
干没:侵吞别人财物。
无碍之辩才:本是佛教用语,指菩萨为人说法,义理通达,言辞流利,后泛指口才好,言辞流畅,能言善辩。出自《华严经》:“若能知法永不灭,则得辩才无障碍;若能辩才无障碍,则能开演无边法。”
我八九岁时,在堂舅安实斋公家,听苏东皋老丈说:交河某位县令,贪污了官库的几千钱,让自己的家奴送回家去。家奴走到半路,谎报说在黄河翻了船,钱沉落河中;暗地里却派自己的手下送回自己家中。家奴的手下又仿效家奴所为,带着钱偷偷北上,走到兖州时,被盗贼劫杀。堂舅听后,惊得伸出舌头说:“可怕呀!这些事不是人做的,是鬼神做的。鬼神做事,不一定就是白天现形,左面悬着地府的业镜,右面拿着阴间的档案,指挥着众生在六道轮回中,不仅仅是做这些才体现善恶报应吧?交河县令这一连串事情就等于是森罗殿上铁制的榜牌,足够警示人们了。”苏老丈说:“如果县令不贪污官库资金,何至于被家奴吞没?家奴不吞没,何至于被手下效仿窃取?家奴的手下不窃取,又何至于被盗贼劫杀?这些事终究还是人做出来的,并不是鬼神做的。如果照你说的,这是鬼神安排的报应,那么就是县令应该受报,所以鬼神安排了家奴吞没;家奴应该受报,所以鬼神安排了手下窃取;手下应该受报,所以鬼神安排了盗贼劫杀。鬼神既然安排人去实施报应,又要派人去报复实施的人,这岂不是疯了吗?”从舅说:“这位老先生辩才很高,但不是正理。不过,记住他讲的故事,也足以在随波起伏、顺风而倒的风气之中,用来劝人自立。”
先祖宠予公,原配陈太夫人,早卒。继配张太夫人,于归日,独坐室中,见少妇揭帘入,径坐床畔。着玄帔黄衫,淡绿裙,举止有大家风。新妇不便通寒温,意谓是群从娣姒或姑姊妹耳。其人絮絮言家务得失、婢媪善恶,皆委曲周至。久之,仆妇捧茶入,乃径出。后阅数日,怪家中无是人,细诘其衣饰,即陈太夫人敛时服也。死生相妒,见于载籍者多矣。陈太夫人已掩黄垆,犹虑新人未谙料理,现身指示,无间幽明,此何等居心乎!今子孙登科第、历仕宦者,皆陈太夫人所出也。
于归:女子出嫁。语出《诗经·国风·桃夭》:“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”
娣(dì)姒(sì):妯娌。兄妻为姒,弟妻为娣。
黄垆(lú):亦作“黄卢”、“黄庐”、“黄炉”,坟墓。
先祖父宠予公,原配夫人是陈太夫人,很早就去世了。继室张太夫人,过门那天,独自坐在屋里,只见一位年轻妇人掀开帘子进来,径直坐在床边上。她身披深褐色披肩,穿着黄衫,淡绿色的裙子,言行举止很有大家闺秀风度。新娘不便于随便攀谈,以为她是叔伯妯娌,或是夫家的姐妹。来人不厌其烦地细谈家务的得失,婢女老妈子的好坏都讲得极为详细周到。谈了许久,仆妇捧着茶送来,年轻妇人才径直走出。后来过了几天,张太夫人奇怪家里没有这个人,细说她的衣着打扮,才知道就是陈太夫人入殓时的服装。活人和死人相互妒忌,这在书中有许多记载。陈太夫人已在黄泉之下,还担心新娘不懂料理家务,而现身出来指点,不顾阳间和阴间的阻隔,这是怎样的良苦用心!现在子孙中考取科第、历任官职的,都是陈太夫人所生的这一脉。
先四叔父栗甫公,一日往河城探友。见一骑飞驰向东北,突挂柳枝而堕。众趋视之,气绝矣。食顷,一妇号泣来,曰:“姑病无药饵,步行一昼夜,向母家借得衣饰数事,不料为骑马贼所夺。”众引视堕马者,时已复苏。妇呼曰:“正是人也。”其袱掷于道旁,问袱中衣饰之数,堕马者不能答;妇所言,启视一一合。堕马者乃伏罪。众以白昼劫夺,罪当缳首,将执送官。堕马者叩首乞命,愿以怀中数十金,予妇自赎。妇以姑病危急,亦不愿涉讼庭,乃取其金而纵之去。叔父曰:“果报之速,无速于此事者矣。每一念及,觉在在处处有鬼神。”
缳(huán)首:绞杀,用绳勒死。
过世的四叔栗甫公,有一天到河城去看朋友。途中见一人骑马向东北飞奔,突然被柳枝挂下马来。众人跑过去看,已经断气了。过了大约一顿饭时,一个女人号哭着过来,说:“婆婆生病,没钱买药,我走了一天一夜,向娘家借了一点儿衣服首饰,打算换钱为婆母买药。不想被骑马贼抢走了。”众人带她去看坠马的人,这个人已经醒过来了。女人喊道:“就是他。”包袱就扔在了路边,众人们问坠马的人包袱里衣物首饰的数目,坠马的人答不上来;女人说的跟包袱里的完全一致。坠马的人不得不认罪。大家认为大白天抢劫,罪该绞死,要把他捆起来送往官府。坠马的人磕着头请求饶命,表示愿把身上带的几十两银子送给女人用来赎罪。妇人因婆婆病情危急,也不愿到公堂打官司,收了银子放他走了。叔父说:“因果报应的迅速,没有比这件事更快的了。每次一想到这件事,就觉得时时处处都有鬼神。”
齐舜庭,前所记剧盗齐大之族也。最剽悍,能以绳系刀柄,掷伤人于两三丈外。其党号之曰飞刀。其邻曰张七,舜庭故奴视之,强售其住屋广马厩,且使其党恐之曰:“不速迁,祸立至矣。”张不得已,携妻女仓皇出,莫知所适,乃诣神祠祷曰:“小人不幸为剧盗逼,穷迫无路。”敬植杖神前,视所向而往。杖仆向东北,乃迤逦行乞至天津。以女嫁灶丁,助之晒盐,粗能自给。三四载后,舜庭劫饷事发,官兵围捕,黑夜乘风雨脱免。念其党有在商舶者,将投之泛海去。昼伏夜行,窃瓜果为粮,幸无觉者。一夕,饥渴交迫,遥望一灯荧然。试叩门,一少妇凝视久之,忽呼曰:“齐舜庭在此!”盖追缉之牒,已急递至天津,立赏格募捕矣。众丁闻声毕集。舜庭手无寸刃,乃弭首就擒。少妇即张七之女也。使不迫逐七至是,则舜庭已变服,人无识者;地距海口仅数里,竟扬帆去矣。
迤逦:缓行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