]橐(tuó)鞬(jiān):橐,弓箭鞬盒的外皮囊。鞬,马上装弓箭的器具。
]常山、睢阳:常山,指唐代颜杲卿。本为安禄山部下,安禄山叛乱后,镇守常山(今河北正定),后被安禄山割舌,仍大骂直至气绝。睢阳,指张巡。安禄山叛兵攻打江淮屏障睢阳(今河南商丘境内),与许远死守孤城,壮烈就义。
昌吉叛乱之前,通判赫尔喜奉命调到乌鲁木齐核检仓库。听到昌吉城被叛民攻占后,他气愤得不想活,向温公请求道:“驻屯官激起叛乱,叛民可能是出于无奈。我愿意单枪匹马在中途迎敌,陈说利害关系。如果他们能把首犯绑了献出来,就不必劳师征讨了;如果他们是一群食母食父枭鸟破獍一类的忘恩负义之徒,不肯返归正途,那么我一定要杀了他们的头子,绝对不跟他同时活着。”温公不让他去,他不听,竟然全副武装地骑马奔去,直接来到叛民营里,申明大义,再三开导。叛民都说:“你是一个好官,这里不关你的事。已经走到这一步,已无可挽回了。”于是把他推到路边,扔下他走了。赫尔喜知道自己的努力无济于事,拔刀奋力杀了几个叛民,他也在格斗中战死。当时公众舆论很为他惋惜,说:“驻屯官不是他的下属,屯民也不是他管理的,不能说他有徇情怂恿之过。叛乱发生于一时,不是预谋的,不能说是他失于明察。他奉调离开昌吉,当时他不在现场,所以不能说他防守不严,也不能说他弃城逃走。被抢劫的兵器库,有营官专职把守,不能说是他疏于防守。无论从道理上说还是从律法上说,他都可以不死。但是他却坚决要实现城在人在、城亡人亡的誓言,甘心以死报国。他的忠烈,可以与颜常山、张睢阳媲美了。”因此他的灵柩被运回来时,人们无不哭着祭奠。而屯官的残骸被运回来时,屯官被叛兵用铁铡从脚开始一寸寸铡到头顶。叛乱结束后,才掇拾拢来。连给他烧一叠纸钱的人也没有。
先四叔母李安人,有婢曰文鸾,最怜爱之。会余寄书觅侍女,叔母于诸侄中最喜余,拟以文鸾赠。私问文鸾,亦殊不拒。叔母为制衣裳簪珥,已戒日脂车]。有妒之者嗾其父多所要求,事遂沮格。文鸾竟郁郁发病死。余不知也。数年后稍稍闻之,亦如雁过长空,影沉秋水矣。今岁五月,将扈从启行,摒挡小倦,坐而假寐。忽梦一女翩然来。初不相识,惊问:“为谁?”凝立无语。余亦遽醒,莫喻其故也。适家人会食,余偶道之。第三子妇,余甥女也,幼在外家与文鸾嬉戏,又稔知其赍恨事,瞿然曰:“其文鸾也耶?”因具道其容貌形体,与梦中所见合。是耶非耶?何二十年来久置度外,忽无因而入梦也?询其葬处,拟将来为树片石。皆曰邱陇已平,久埋没于荒榛蔓草,不可识矣。姑录于此,以慰黄泉。忆乾隆辛卯九月,余题秋海棠诗曰:“憔悴幽花剧可怜,斜阳院落晚秋天。词人老大风情减,犹对残红一怅然。”宛似为斯人咏也。
]戒日:语出《周礼·天官·太宰》:“祀五帝,帅执事而卜日,遂戒。”后以戒日为“卜日”。脂车:油涂车轴,以利运转。借指驾车出行。
嗾(sǒu):教唆,唆使。
乾隆辛卯:乾隆三十六年辛卯(1771)。
已故的四婶李安人,有个婢女叫文鸾,四婶最喜欢她。正好我寄信回家想要个侍女,四婶在几个侄子中最喜欢我,就打算把文鸾给我。她私下问文鸾时,文鸾也一点儿没有拒绝的意思。四婶就帮她准备好衣服首饰,选了日子要送她到我这里来。有嫉妒的人唆使文鸾的父亲提了很多要求,事情就泡汤了。文鸾竟然忧郁成病死了。我并不知道这些事。几年后,才渐渐地听到一些传闻,也像雁过长空,影子掠过水面一样,没有留下什么印象。直到今年五月,我随从圣驾到滦阳,临行前收拾行李有点儿累了,就坐下来闭目养神。忽然梦见有个女子翩然而来。开始时我不认识她,惊问:“你是谁?”她却伫立着一声不吭。我也一下子就醒了过来,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。等到和家人一起吃饭时,我偶然提及这个梦。我的三儿媳,原来是我外甥女,小时候在外婆家时,常和文鸾一起玩,她熟知文鸾含恨而死的事,又惊又怕道:“会不会是文鸾?”她详细地描绘文鸾的身形容貌,与我梦中所见的女子十分相符。是不是她呢?为什么我二十年来一直都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,她却突然无缘无故地闯进我的梦里?我就打听她葬在什么地方,准备将来为她立块碑。家人都说她的坟墓已经平了,淹没在荒榛野草里,辨认不出来了。我只好把这件事情记下来,来安慰黄泉之下的幽魂。记得乾隆辛卯年九月,我写过一首咏秋海棠的诗:“憔悴幽花剧可怜,斜阳院落晚秋天。词人老大风情减,犹对残红一怅然。”简直像是为文鸾写的。
卷二十一
滦阳续录三
本卷故事的主角有一种共性:坚持,执着。描述对象不同,这种秉性所展示的现实意义也就不同。妖魅的坚持,就是邪恶;书生一厢情愿的坚持,就是迂腐;喜欢玩乐的人坚持,就是痴迷。邪恶误人杀人,终究也难逃覆灭;迂腐害人害己,唯有改变才能挽救危局;痴迷不仅仅留下笑柄,还伤了自己误了大事;只有恪守道德准则的坚持,才能到达理想的境界。纪昀强调,人们一定要毫不松懈守护好自己,要修炼得内心足够强大,对于邪恶才能有足够的免疫力,才能防范来自邪恶的各种侵扰。对于迂腐、痴迷,纪昀一向不以为然,常常是以讥讽和嘲笑来劝诫。他劝人们,一味痴迷,原本的快乐就成了苦难;一旦明白事理,苦难也能转化为快乐。
德州李秋崖言:尝与数友赴济南秋试,宿旅舍中,屋颇敝陋。而旁一院,屋二楹,稍整洁,乃锁闭之。怪主人不以留客,将待富贵者居耶?主人曰:“是屋有魅,不知其狐与鬼,久无人居,故稍洁。非敢择客也。”一友强使开之,展襆被独卧,临睡大言曰:“是男魅耶,吾与尔角力;是女魅耶,尔与吾荐枕。勿瑟缩不出也。”闭户灭烛,殊无他异。人定后,闻窗外小语曰:“荐枕者来矣。”方欲起视,突一巨物压身上,重若磐石,几不可胜。扪之,长毛],喘如牛吼。此友素多力,因抱持搏击。此物亦多力,牵拽起仆,滚室中几遍。诸友闻声往视,门闭不得入,但听其砰訇而已。约二三刻许,魅要害中拳,噭然遁。此友开户出,见众人环立,指天画地,说顷时状,意殊自得也。时甫交三鼓,仍各归寝。此友将睡未睡,闻窗外又小语曰:“荐枕者真来矣。顷欲相就,家兄急欲先角力,因尔唐突。今渠已愧沮不敢出,妾敬来寻盟也。”语讫,已至榻前,探手抚其面,指纤如春葱,滑泽如玉,脂香粉气,馥馥袭人。心知其意不良,爱其柔媚,且共寝以观其变。遂引之入衾,备极缱绻。至欢畅极时,忽觉此女腹中气一吸,即心神恍惚,百脉沸涌,昏昏然竟不知人。比晓,门不启,呼之不应,急与主人破窗入,噀水喷之],乃醒,已儽然如病夫]。送归其家,医药半载,乃杖而行。自此豪气都尽,无复轩昂意兴矣。力能胜强暴,而不能不败于妖冶。欧阳公曰:“祸患常生于忽微,智勇多困于所溺。”岂不然哉!
](sān):毛发垂下来的意思。
]噀(xùn):含在嘴里喷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