计度临羌东至浩亹,羌虏故田及公田,民所未垦,可二千顷以上,其间邮亭多坏败者。臣前部士人山伐材木,大小六万馀枚,皆在水次。愿罢骑兵,留弛刑应募,及淮阳、汝南步兵与吏士私从者,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,用谷月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,盐三百八斛,分屯要害处。冰解漕下,缮乡亭,浚沟渠,治湟以西道桥七十所,令可至鲜水左右。田事出,赋人二十亩。至四月草生,发郡骑及属国胡骑伉健各千,倅马什二就草,为田者游兵。以充入金城郡,益积畜,省大费。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,足支万人一岁食。谨上田处及器用簿,惟陛下裁许。以上罢骑兵留步兵屯田,发郡骑为游兵以护田者。
臣闻帝王之兵,以全取胜,是以贵谋而贱战。战而百胜,非善之善者也,故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。蛮夷习俗,虽殊于礼义之国,然其欲避害就利,爱亲戚,畏死亡,一也。今虏亡其美地荐草,愁于寄托远遁,骨肉离心,人有畔志,而明主般师罢兵,万人留田,顺天时,因地利,以待可胜之虏,虽未即伏辜,兵决可期月而望。羌虏瓦解,前后降者万七百馀人,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,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。以上言屯田而羌可瓦解。
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。步兵九校,吏士万人,留屯以为武备,因田致谷,威德并行,一也。又因排折羌虏,令不得归肥饶之地,贫破其众,以成羌虏相畔之渐,二也。居民得并田作,不失农业,三也。军马一月之食,度支田士一岁,罢骑兵以省大费,四也。至春省甲士卒,循河、湟漕谷至临羌,以视羌虏,扬威武,传世折冲之具,五也。以闲暇时,下所伐材,缮治邮亭,充入金城,六也。兵出,乘危徼幸,不出,令反畔之虏,窜于风寒之地,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,坐得必胜之道,七也。亡经阻远追死伤之害,八也。内不损威武之重,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,九也。又亡惊动河南大开、小开,使生它变之忧,十也。治湟狭中道桥,令可至鲜水,以制西域,信威千里,从枕席上过师,十一也。大费既省,徭役预息,以戒不虞,十二也。留屯田得十二便,出兵失十二利。臣充国材下,犬马齿衰,不识长册,唯明诏博详公卿议臣采择。
臣闻兵以计为本,故多算胜少算。先零羌精兵今馀不过七八千人,失地远客,分散饥冻。、开、莫须又颇暴略其羸弱畜产,畔还者不绝,皆闻天子明令相捕斩之赏。臣愚以为虏破坏,可日月冀,远在来春,故曰:兵决可期月而望。以上言先零破散,为期不远。
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馀里,乘塞列隧,有吏卒数千人,虏数大众攻之而不能害。今留步士万人屯田,地势平易,多高山远望之便,部曲相保,为堑垒木樵,校联不绝,便兵弩,饬斗具。烽火幸通,势及并力,以逸待劳,兵之利者也。臣愚以为屯田,内有亡费之利,外有守御之备。骑兵虽罢,虏见万人留田,为必禽之具,其土崩归德,宜不久矣。从今尽三月,虏马羸瘦,必不敢捐其妻子于它种中,远涉河山而来为寇。又见屯田之士,精兵万人,终不敢复将其累重还归故地。是臣之愚计,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,不战而自破之策也。以上言屯兵防守之法可恃。
至于虏小寇盗,时杀人民,其原未可卒禁。臣闻战不必胜,不苟接刃;攻不必取,不苟劳众。诚令兵出,虽不能灭先零,亶能令虏绝不为小寇,则出兵可也。即今同是,而释坐胜之道,从乘危之势,往终不见利,空内自罢敝,贬重而自损,非所以视蛮夷也。以上言虏为小寇,不足患。
又大兵一出,还不可复留,湟中亦未可空,如是,徭役复发也。且匈奴不可不备,乌桓不可不忧。今久转运烦费,倾我不虞之用,以澹一隅,臣愚以为不便。校尉临众,幸得承威德,奉厚币,拊循众羌,谕以明诏,宜皆乡风。虽其前辞尝曰“得亡效五年”,宜亡它心,不足以故出兵。以上言徭役不宜复发,转运不宜多费。
臣窃自惟念奉诏出塞,引军远击,穷天子之精兵,散车甲于山野,虽无尺寸之功,偷得避慊之便,而亡后咎馀责,此人臣不忠之利,非明主社稷之福也。臣幸得奋精兵,讨不义,久留天诛,罪当万死。陛下宽仁,未忍加诛,令臣数得孰计。愚臣伏计孰甚,不敢避斧钺之诛,昧死陈愚。唯陛下省察。
刘向
条灾异封事
臣前幸得以骨肉备九卿,奉法不谨,乃复蒙恩。窃见灾异并起,天地失常,征表为国。欲终不言,念忠臣虽在甽亩,犹不忘君,惓惓之义也,况重以骨肉之亲,又加以旧恩未报乎?欲竭愚诚,又恐越职,然惟二恩未报,忠臣之义,一抒愚意,退就农亩,死无所恨。以上言表进言之诚。
臣闻舜命九官,济济相让,和之至也。众贤和于朝,则万物和于野,故《箫韶》九成,而凤凰来仪,击石拊石,百兽率舞,四海之内,靡不和宁。及至周文,开基西郊,杂遝众贤,罔不肃和,崇推让之风,以销分争之讼。文王既没,周公思慕,歌咏文王之德,其《诗》曰:“於穆清庙,肃雍显相。济济多士,秉文之德。”当此之时,武王、周公继政,朝臣和于内,万国欢于外,故尽得其欢心,以事其先祖。其《诗》曰:“有来雍雍,至止肃肃,相维辟公,天子穆穆。”言四方皆以和来也。诸侯和于下,天应报于上,故《周颂》曰“降福穰穰”,又曰“贻我釐”。釐,麦也,始自天降。此皆以和致和,获天助也。以上言虞、周和气致祥。
下至幽、厉之际,朝廷不和,转相非怨,诗人疾而忧之曰:“民之无良,相怨一方。”众小在位而从邪议,歙歙相是而背君子,故其《诗》曰:“歙歙,亦孔之哀。谋之其臧,则具是违;谋之不臧,则具是依。”君子独处守正,不挠众枉,勉强以从王事,则反见憎毒谗诉,故其《诗》曰:“密勿从事,不敢告劳。无罪无辜,谗口嗸嗸。”当是之时,日月薄蚀而无光,其《诗》曰:“朔日辛卯,日有蚀之,亦孔之丑。”又曰:“彼月而微,此日而微。今此下民,亦孔之哀。”又曰:“日月鞠凶,不用其行;四国无政,不用其良。”天变见于上,地变动于下,水泉沸腾,山谷易处,其《诗》曰:“百川沸腾,山冢卒崩。高岸为谷,深谷为陵。哀今之人,胡憯莫惩。”霜降失节,不以其时,其《诗》曰:“正月繁霜,我心忧伤。民之讹言,亦孔之将。”言民以是为非,甚众大也。此皆不和、贤不肖易位之所致也。
自此之后,天下大乱,篡杀殃祸并作,厉王奔彘,幽王见杀。至乎平王末年,鲁隐之始即位也,周大夫祭伯乖离不和,出奔于鲁,而《春秋》为讳,不言来奔,伤其祸殃自此始也。是后尹氏世卿而专恣,诸侯背畔而不朝,周室卑微。二百四十二年之间,日食三十六,地震五,山陵崩阤二,彗星三见,夜常星不见,夜中星陨如雨一,火灾十四。长狄入三国,五石陨坠,六退飞,多麋,有蜮、蜚、鹆来巢者,皆一见。昼冥晦。雨木冰。李、梅冬实。七月霜降,草木不死,八月杀菽。大雨雹,雨雪雷霆失序相乘。水、旱、饥、蝝、螽、螟蜂午并起。当是时,祸乱辄应,弑君三十六,亡国五十二,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,不可胜数也。周室多祸,晋败其师于贸戎,伐其郊;郑伤桓王;戎执其使;卫侯朔召不往,齐逆命而助朔;五大夫争权;三君更立,莫能正理。遂至陵夷,不能复兴。以上衰周乖气致戾。由此观之,和气致祥,乖气致异。祥多者其国安,异众者其国危,天地之常经,古今之通义也。
今陛下开三代之业,招文学之士,优游宽容,使得并进。今贤不肖浑殽,白黑不分,邪正杂糅,忠谗并进。章交公车,人满北军。朝臣舛午,胶戾乖剌,更相谗诉,转相是非。传授增加,文书纷纠,前后错谬,毁誉浑乱。所以营惑耳目,感移心意,不可胜载。分曹为党,往往群朋,将同心以陷正臣。正臣进者,治之表也;正臣陷者,乱之机也。乘治乱之机,未知孰任,而灾异数见,此臣所以寒心者也。夫乘权藉势之人,子弟鳞集于朝,羽翼阴附者众,辐凑于前,毁誉将必用以终乖离之咎,是以日月无光,雪霜夏陨,海水沸出,陵谷易处,列星失行,皆怨气之所致也。夫遵衰周之轨迹,循诗人之所刺,而欲以成太平,致《雅》《颂》,犹却行而求及前人也。初元以来六年矣,案《春秋》六年之中,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。夫有《春秋》之异,无孔子之救,犹不能解纷,况甚于《春秋》乎?以上言时多邪党,灾异稠叠。
原其所以然者,谗邪并进也。谗邪之所以并进者,由上多疑心,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,如或谮之,则贤人退而善政还。夫执狐疑之心者,来谗贼之口;持不断之意者,开群枉之门。谗邪进则众贤退,群枉盛则正士消。故《易》有《否》《泰》。小人道长,君子道消。君子道消,则政日乱,故为否。否者,闭而乱也。君子道长,小人道消。小人道消,则政日治,故为泰。泰者,通而治也。《诗》又云“雨雪麃麃,见聿消”,与《易》同义。昔者鲧、共工、兜与舜、禹杂处尧朝,周公与管、蔡并居周位,当是时,迭进相毁,流言相谤,岂可胜道哉?帝尧、成王能贤舜、禹、周公而消共工、管、蔡,故以大治,荣华至今。孔子与季、孟偕仕于鲁,李斯与叔孙通俱宦于秦,定公、始皇贤季、孟、李斯而消孔子、叔孙,故以大乱,污辱至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