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19】虔州将归,有诗别先生云:“良知何事系多闻,妙合当时已种根。好恶从之为圣学,将迎无处是乾元。”先生曰:“若未来讲此学,不知说‘好恶从之’从个甚么?”敷英在座曰:“诚然。尝读先生《大学古本序》,不知所说何事,及来听讲许时,乃稍知大意。”
【译文】我即将离开虔州,写了一首诗向先生告别:“良知何事系多闻?妙合当时已种根;好恶从之为圣学,将迎无处是乾元。”先生说:“你如果没有来这里探究致良知的学问,还不知道‘好恶从之’所依从的是什么呢?”在座的敷英说:“确实如此。我曾读先生的《大学古本序》,不知道所讲的是什么。等来到这里听讲一段时间,才稍微理解其中的大意。”
敷英,生平不详,王阳明的学生。
【20】子中、国裳辈同侍食。先生曰:“凡饮食只是要养我身,食了要消化;若徒蓄积在肚里,便成痞了,如何长得肌肤?后世学者博闻多识,留滞胸中,皆伤食之病也。”
【译文】子中、国裳等人陪先生一起就餐。先生说:“饮食只是为了滋养我的身体,吃了就要消化。如果只把吃的食物积存在肚子里,就成了痞积,怎么能滋养身体?后世的学者泛观博览,博闻强记,把各种知识留滞在心中,都是患了消化不良的痞积。”
【21】先生曰:“圣人亦是‘学知’,众人亦是‘生知’。”问曰:“何如?”曰:“这良知人人皆有,圣人只是保全,无些障蔽,兢兢业业,亹亹翼翼,自然不息,便也是学;只是生的分数多,所以谓之‘生知安行’。众人自孩提之童,莫不完具此知,只是障蔽多,然本体之知,自难泯息,虽问学克治,也只凭他;只是学的分数多,所以谓之‘学知利行’。”
【译文】先生说:“圣人也是‘学而知之’,普通人也是‘生而知之’。”我问:“为何这么说?”先生说:“良知人人都有,圣人只是保全了它,没有丝毫遮蔽,兢兢业业,勤勉谨慎,良知自然生生不息,这也就是学习。圣人只是天生的成分比较多,所以称之为‘生知安行’。普通人从年幼即无不具备这个良知,只是被遮蔽得太多。然而,本体的良知自然难以泯灭,即便求学克治,也只是遵循良知。不过,通过学习而获得的成分多,所以称之为‘学知利行’。”
亹亹(wěi wěi):勤勉不倦的样子。
黄直录
【】黄以方问:“先生格致之说,随时格物以致其知,则知是一节之知,非全体之知也,何以到得‘溥博如天,渊泉如渊’地位?”先生曰:“人心是天渊。心之本体,无所不该,原是一个天。只为私欲障碍,则天之本体失了。心之理无穷尽,原是一个渊。只为私欲窒塞,则渊之本体失了。如今念念致良知,将此障碍窒塞一齐去尽,则本体已复,便是天渊了。”乃指天以示之曰:“比如面前见天,是昭昭之天;四外见天,也只是昭昭之天。只为许多房子墙壁遮蔽,便不见天之全体。若撤去房子墙壁,总是一个天矣。不可道眼前天是昭昭之天,外面又不是昭昭之天也。于此便见一节之知,即全体之知;全体之知即一节之知:总是一个本体。”
【译文】我问:“先生的格物致知学说,主张随时格物以推致良知。那么,这个知就是部分的知,而非整体的知,又怎么能达到‘溥博如天,渊泉如渊’的境界?”先生说:“人心是天渊。心的本体,涵盖万千,本来就是一个全体之天。只是因为被私欲蒙蔽,丧失了本来面目。心中的理没有穷尽,原本就是一个深渊。只是因为被私欲窒塞,则深渊丧失了本来面目。如今,时刻不忘致良知,把这些蒙蔽和窒塞全部清除干净,那么心的本体就能恢复,心就又是天渊了。”先生指着天说:“比如眼前所看到的天,是明朗透彻的天,在四周所看见的天仍然是这个明朗透彻的天。只是因为被许多房子和墙壁遮蔽了,我们就看不到天的全貌。如果把这些房子墙壁全都拆除,就又是一个天了。不能说眼前看到的天是明朗透彻的天,而外面所看到的天就不透彻的天。由此可知,部分的知也就是整体的知,整体的知也就是部分的知。知的本体只有一个。”
黄直:字以方,江西金溪人,嘉靖二年(1523)进士,官漳州推官,王阳明的学生。
语出《中庸》第三十二章。
【2】先生曰:“圣贤非无功业气节,但其循着这天理,则便是道,不可以事功气节名矣。”
【译文】先生说:“圣贤不是没有功勋事业、志气节操,只是他们能遵循天理,这就是圣人之道。圣贤不是因为功勋事业、志气节操而闻名天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