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人读书做学问,第一要有志向,第二要有见识,第三要有恒心。有了远大的志向,则必然不会甘心屈居人下;有了超然的见识,则明白学海无边的道理,就不敢因某一方面的成功而自足自满,如河伯观海、井蛙窥天,都是目光短浅之人的做法;有持久的恒心,则绝对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。这三者缺一不可。弟弟们现在想有见识的目标不是一下能达到的,至于有志向、有恒心,就是你们自己努力的事了。
我最近身体愈加虚弱,无力思考,苦思则头晕目眩;不耐久坐,久坐则倦乏,只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诸位弟弟身上。
明年正月,乃祖父大人七十大寿,按照京城的惯例,是以进十岁为正式庆典。我本打算在戏园摆宴庆贺,而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阻我,申述其中利弊,所以我便取消了这个念头,不打算再摆宴庆祝。因为在京城大张旗鼓地设筵唱戏,名义上是为庆寿,实际上就是玩把戏,所以兰泉竭力劝阻。现在我打算只做两架寿屏,一架是四大幅淳化笺,乃何子贞亲笔书写的文章,每个字都有茶碗口大;一架是八小幅冷金笺,是由吴子序撰写的文章,我书写上去的。淳化笺用的是内府用纸,此纸如铜钱般厚实粗重,光彩耀目,这样的纸质在琉璃厂一般是难以见到的,碰巧昨天瞧见,一下买了四张,以供需要时使用。子贞的字古雅有致,但是字体太大,是万不能寄回的。真是苦无良策!
你们的侄儿甲三,身体稍胖,显得蠢笨可爱,夜里小便自己已经知道说了,不会再尿床。侄女身体无恙,听话乖巧,大人不用操心。
今年冬天,贺耦庚先生寄来三十两银子,李双圃先生又寄来二十两,再加上其他的一些小进项,汤海秋先生还答应可以暂借百金给我用,如此算来,除了可以还清兰溪、寄云的欠债外,还可宽裕过年。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,其他另多借了一百五十两银子。岱云借的稍微多一些,他说在京已欠账九百余两,家里也欠了这个数,数额如此巨大,将来确实很难还清。贫穷寒士出身的人,这借借还还的日子还不知何日能到尽头!虽然我在京所欠的债务合起来不过四百两银子,不过如果还是谋不到一官半职的话,这日子也同样会一日比一日吃紧,越来越难度了。
书中诸事不能尽言,希望诸位弟弟细细鉴察。兄国藩手书。
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
五月底连接三月一日、四月十八两次所发家信。四弟之信,具见真性情,有困心横虑、郁积思通之象。此事断不可求速效。求速效必助长,非徒无益,而又害之。只要日积月累,如愚公之移山,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候;愈欲速则愈锢蔽矣。来书往往词不达意,我能深谅其苦。
今人都将学字看错了。若细读《贤贤易色》一章,则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。于孝悌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,尽十分便是十分学。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,于孝悌伦纪之大,反似与书不相关。殊不知书上所载的,作文时所代圣贤说的,无非要明白这个道理。若果事事做得,即笔下说不出何妨!若事事不能做,并有亏于伦纪之大,即文章说得好,亦只算个名教中之罪人。贤弟性情真挚,而短于诗文,何不日日在孝悌两字上用功?《曲礼》《内则》所说的,句句依他做出,务使祖父母、父母、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,无一时不顺适;下而兄弟妻子皆蔼然有恩,秩然有序,此真大学问也。若诗文不好,此小事,不足计;即好极,亦不值一钱。不知贤弟肯听此语否?
科名之所以可贵者,谓其足以承堂上之欢也,谓禄仕可以养亲也。今吾已得之矣,即使诸弟不得,亦可以承欢,可以养亲,何必兄弟尽得哉?贤弟若细思此理,但于孝悌上用功,不于诗文上用功,则诗文不期进而自进矣。
凡作字总须得势,务使一笔可以走千里。三弟之字,笔笔无势,是以局促不能远纵。去年曾与九弟说及,想近来已忘之矣。九弟欲看余白折。余所写折子甚少,故不付。大铜尺已经寻得。付笔回南,目前实无妙便,俟秋间定当付还。
去年所寄牧云信未寄去,但其信前半劝牧云用功,后半劝凌云莫看地,实有道理。九弟可将其信抄一遍仍交与他,但将纺棉花一段删去可也。地仙为人主葬,害人一家,丧良心不少,未有不家败人亡者,不可不力阻凌云也。至于纺棉花之说,如直隶之三河县、灵寿县,无论贫富男妇,人人纺布为生,如我境之耕田为生也。江南之妇人耕田,犹三河之男人纺布也。湖南如浏阳之夏布、祁阳之葛布、宜昌之棉布,皆无论贫富男妇,人人依以为业。此并不足为骇异也。第风俗难以遽变,必至骇人听闻,不如删去一段为妙。书不尽言。兄国藩手草。
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